真正要在棋力上能赢我的人没有——聂卫平九段访谈

近日，著名围棋国手聂卫平走进了《往事》栏目在北京的演播室。出人意料的是，在这次和主持人刘凝的对话中，他嬉笑怒骂，指点江山，似乎又让人看到了那个雄风正当年的聂棋圣。2月20日、27日晚8点纪实频道《往事》栏目将播出《当聂旋风已成往事》。

出昏招都是心脏病惹的祸

问：像我这种年代成长起来的，都是享受着你和女排的胜利，面对这种光辉照耀的人，你知道吗？但是呢，我就在想，如果一个20岁的人，他可以背上500公斤，我们可以鼓掌称英雄的话，当他到50岁的时候，他背不动的时候，我们不应该给他更多更多的一些其他的说法。你觉得是吗？

聂卫平：我觉得根本无所谓，你根本不应该在意。这个体育比赛，我从来觉得是硬碰硬的较量，你有实力的时候……

问：你就要上？

聂卫平：对。你到实力不行的时候，自然而然就该退避三舍，该退就退了。

问：你现在属于什么状态呢？还是能够赢人？

聂卫平：当然现在想赢我的人，我发现……

问：还赢不了你？

聂卫平：还没有，还没有出来呢，或者说还没出生呢。

问：就是说赢你的人，还没有出来？

聂卫平：能赢我的人。他现在靠什么赢我呢？就靠我出点昏招啊，就是状态、身体各方面不如以前。如果能，我现在这种身体和状态，我倒退比如说20年，或者30年，我也回到20岁多的时候，那要想赢我的人，可能几百年以后都不一定能够出来。

问：那你不能老找客观原因呢，你为什么出昏招呢？你知道人家等你出昏招呢，你就不能坚持着不出昏招吗？

聂卫平：这个就是，你属于外行人的说法。

问：那你跟我说说你内行的说法，怎么说？

聂卫平：因为我有心脏病。

问：我知道，先天性的心脏病。

聂卫平：我这个心脏病呢，它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就是，它经常会使你的脑子，像断电一样停了。

问：你有医学根据吗？我知道心脏病，是会给身体带来不适，怎么会影响到脑子呢？你有医学根据吗？

聂卫平：我(看病)看了这么多年的，在这方面，接受治疗，那个时候我天天带着24小时的那个东西，心脏起搏器，每天都有医生跟着我。

问：就测试这个心脏啊？

聂卫平：测试，我这个心脏病叫什么，房间隔缺损，就是脏血和干净血混在一起，不能长时间地重体力和重脑力劳动。我在下棋的时候，用24小时心脏起搏器，心跳是150到170。

问：下棋的时候？

聂卫平：嗯。

问：很危险。每场棋都这样？
聂卫平：人家医生都很奇怪，还在北京体育馆训练的时候，带着那个东西，那医生一看，你这怎么到这么高啊？干什么了？在训练比赛呢。
问：会造成什么结果呢？
聂卫平：就刚才说的停电。

问：大脑？就供血不足是吗？

聂卫平：你大脑怎么运动呢？要靠血啊。

问：对。
聂卫平：你血突然一下跟不上了，是什么状况？

问：你一般会出现什么感觉呢？当血跟不上的时候？

聂卫平：就会出现刚才说的会出昏招的那个情况。以我这个水平，是不可能下出这样的。稍微会下一点的人，都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，我就能出现。我告诉你说，我昏招出现得可笑到什么程度。有一年，现在叫“农心辛拉面”杯，过去叫“真露”杯，我和一个叫徐奉洙的韩国人在下，当时是快棋比赛。

问：你的冲劲其实是很好的。

聂卫平：我当时有一步棋，就是我叫吃它。我这么一叫吃，他就接不归，接不归的话，他就要站起来认输了。我要是吃他那边呢，他就接得归，把这个子就接上了。两个地方都可以叫吃，一边叫吃他就接不上了，另外一个叫吃，他能接上。

问：就只有这两个选择是吗？

聂卫平：就这两个选择。

问：就是稍微会点围棋的都会……

聂卫平：都会吃他那个地方，是接不归，就是最极端的意思。结果我就放错地方，吃到这边来了。以我的水平，连这么简单的都看不出来，还谈什么想赢这个，想赢那个，想得冠军。人家说你这个人有点滑天下大稽吧。

大夫20年前建议不要下围棋

问：有没有人说得更极端，聂卫平你下什么棋呀你？你别下了，你停了吧你。

聂卫平：所以这盘棋输了之后，我就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产生了彻底的怀疑了。

问：身体状况，彻底怀疑？

聂卫平：这不，没法解释啊，技术上面解释不了啊。你说，我连这个都看不出来，我还下什么围棋啊？

问：咱们来推案一样，先天性心脏病，这一点不怀疑了，当你成为“聂旋风”的时候，你换另外一颗心？你不是一样带着一颗有残损的，有毛病的心，把那些日本棋手全部一一打败了吗？

聂卫平：但是我那个时候是……

问：是什么？

聂卫平：背着氧气瓶啊，每次比赛关键的时候，一盘棋大概要吸三次到四次氧啊，为了保持心脏里不会断电，要吸三到四次氧。现在我都不吸氧了。

问：为什么？

聂卫平：我怕这个狼真来的时候，命也保不住啊。另外，大夫确实原来跟我说是不能下围棋的。

问：什么时候跟你说的这个话？

聂卫平：那个时候至少20年以前。

问：也就是说在你最好的时候，30岁左右？

聂卫平：至少20年前就不让我下。然后我说，你不让我下是不行的，让我死了差不多。他说你这样下下去，你说不定哪一天会倒在棋盘上起不来。这是同仁医院的胸外科的主任这么跟我说的。我当时就说，我不能不下，求求你给我想个办法，又让我能下棋，又帮助我不出事。人家说，给你出个下策，得用氧气瓶。

问：就用了氧气瓶。

聂卫平：对。

问：但是又告诉你……
聂卫平：很多大夫就说，用氧气瓶根本不是办法，可笑。你看着，别人都以为我快不行了。带着氧气瓶去比赛，过日本韩国的机场的时候，人家都认为这是危险物品，不让带上飞机，都要查的。这个看着都是很怪异的事儿。

问：所以我觉得也挺好，有身体的原因存在，哪怕一盘最臭的棋，也找到一个理由了是吗？

聂卫平：什么叫找到理由了，输了就输了，不能叫理由。但是我现在跟你刚才说的问题就是，真正要在棋力上能赢我的人……

问：没有？

聂卫平：没有。

问：还没生出来是吗？

聂卫平：根本没出生呢，或者说，也许不可能出生。

穿着运动服去比赛

问：咱们提两盘棋吧。因为是《往事》，所以我们记忆中最深的，就是你和日本棋手下的时候，你有一次比赛穿了运动装啊？好像不是这种要求的吧？

聂卫平：围棋比赛一般都穿西装。那次我为了显示有必胜的信心，而且我是代表中国出战，当时我是主将，我输了，中国队就输了，所以是不能输的比赛。我就找我的乒乓球队的一个朋友借了一件衣服。

问：乒乓球队的？

聂卫平：我们没有啊，我们都是不发的。她队服上面写着“中国”。我那次就借了这件衣服，穿这件衣服去比赛了。

问：当时人家没有提出异议啊？不同意，这是什么打扮啊？

聂卫平：这个，我也没跟她说明我要干嘛，我就把衣服要过来了。她是我的，应该是叫小妹妹。她也是我们河北的。我是河北人嘛，她也是河北队的，平时跟我关系不错。我说你这个衣服借我用一下。

问：你别告诉我，你借的是女式的？河北的小妹妹？
聂卫平：她那个运动服，没有男式女式的。是日本的一家什么公司，赞助给他们的。人家赞助的时候，没有分男的女的。我那个时候的身材，好像跟女运动员身材差不多。

问：那个时候瘦？

聂卫平：瘦啊。人家那个运动服，我穿上特别合身。

问：那你穿着这身衣服，走进比赛现场的时候，人家……

聂卫平：肯定所有的人都吃惊不已啊。这好像在我印象中，是我围棋比赛中的唯一的一次。一般都是穿西装比赛嘛。这个应该是，跟小林光一下，事先从气势上我就把他压倒了，你看衣服不一样吧，中国啊。
问：还有红色。可是压力也挺大。你噱头搞得很大，但是万一呢？这是下棋，可不是说我有多少气势就能赢。
聂卫平：我并没有想搞什么噱头，我就是要这样。

问：给自己也要壮壮胆？

聂卫平：我就是代表中国，要赢他。

问：赢得顺吗？

聂卫平：赢，只要跟他这种水平的人，他也是日本中最好的棋手，可以说是棋坛顶尖对手，我不可能从头到尾一路把他压到底。但是我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压着他，中间偶尔他是有机会翻过来，但是他没有抓住机会，没有翻成，又被我摁下去了。所以有惊无险，可以这么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