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是武术界人士,所知不博,无法用别种派系的形意拳比较出何为尚式,我只 能提供我所知道的尚云祥拳术。
我在 1987 年买过一本中华书店出版的《形意五行拳图說》,我也是从那一年开始 練形意拳的,当时是个初中小孩。教我練拳的老师名李仲轩,当时已 71 岁,会 点穴按摩。当时曾问李老师是武当派还是少林派,他說是“尚云祥的形意拳"。
李仲轩老师当时天天晚上为西单的一个商店看店,便把我带过去,在一片家用电 器的空场中練拳。白天練拳较少,只在星期天的中午到宜武公园里。其实每一次 見面他几乎都不教我什么新的,只是在一旁看着我練。我有时赌气地說:“你要 再不教我,那跟我在家里一个人練又有什么区别?"他总是笑而不言。他后來对 我說,现在的年轻人比他们那一代要娇嫩,至十六岁骨骼仍未坚实,所以不要練得过勤,否则伤身。他那时說:“七八岁开始練童子功的,是学唱戏的。" 李老师說他十几岁时第一喜欢唱戏,第二喜欢練武。当时家在寧河,请了一位武 师在家族的祠堂里教拳。一次他練完拳后觉得浑身爽快,一高兴便唱起了京戏, 结果遭到武师的痛骂。說練武后連說话都不许,否则元气奔泻,人会早衰早亡的, 更何况唱戏。那位武师名唐维祿,薛颠刚当国术馆馆长时,对于有的挑战者因碍 于辈份情面不好出手,有一兩次是唐维祿代为比武的。唐维祿以腿功著称.他最 佩服的人就是师兄尚云祥。尚云祥传下的崩拳里有一个類似于龍形的跳跃动作。 一次唐维祿和尚云祥一块去看戏,时间晚了,俩人便抄没人的胡同走,好施展腿 功。唐维祿人高腿长,疾走在前,尚云祥身材矮胖,落后几步,以崩拳一跃就超 了上來。唐维祿有一个李存义传绐的药方叫“五行膏",是比武受伤时救命用 的,形意门中得此药方者不多。唐维祿将那药方传给了李仲轩,让他受了自己的 全部传承。但唐维祿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没有名头的乡野武师,为了让自己的徒弟 能够深造,便请求尚云祥收他为徒。当时尚云祥年事已高,所收的徒弟都有徒孙 了,传承已有兩三代,而他还未到 20 岁。对于唐维祿的请求,尚云祥說,收徒 可以,但李仲轩将來不要再收徒弟,否则我这门的年龄与辈份就亂了。
李仲轩老师跟随尚云祥学艺的时间并不很长,是断断续续的兩年。据他說在拳术 未成时,为谋生计去了上海,一直忙忙碌碌。尚云祥谢世后,渐渐的便与武林少 了來往。他当年对我說,之所以教我練拳,是觉得我学武的热忱不会持续多久, 就先暂且教教。现今回想起來,他的晚年极其落魄寂寞,可能只是想借着教小孩 來给自己找点生活樂趣。 我买的那本《形意拳五行图說》的作者靳云亭也是尚云祥的学生。可李老师教的 拳架和《形意拳五行图說》影印照片上的姿势相差很大,主要是没有靳云亭表现 出來的那种左右撑开,上下兜裹的横劲。他說先前唐维祿教的也是这股横劲。唐维祿曾比喻:“如果和别人比试撞胳膊,他直着撞來,你在相撞的时候,将胳膊 转一下,他就会叫疼。"这是个力学原理,因为这样一來,就不是相撞了,而是 以一个抛物线打在对手的胳膊上,学会了这个抛物线,浑身都是拳头。这种遍布 周身的抛物线,便是形意拳的横劲。对于这一点,靳云亭在照片上留下的影像可 称典范,明眼人一看便知有功夫。五行拳中横拳是最难学的,唐维祿让他从钻拳 和蛇形中去体会,慢慢地横拳就会打了,进而对形意拳肩、臀、肘、膝的近身打 法也能領会了,再学习十二形不需指点便能知其精髓。高深武术的学习肯定是有 次第的,次第便是一通百通的途径。据唐维祿讲,薛颠平时以猴形來練功的,动 作之变幻达到匪夷所思的程度,手脚肩胯可以互换打法,这一奇技是練通了横劲 才能有的。由此可見横劲是深入形意拳系统的基础,也正如拳谱所言:“形意拳 之母是五行,五行之母是一横。"
且李仲轩老师向尚云祥学艺时,尚云祥第一要改的便是他身上的这股横劲,收敛 了撑兜滚裹,只是简单的一进一退,手的一伸一缩。而且練拳时兩个脚腕要 180 度别扭地撇开,犹如将人扎在口袋里,浑身使不出劲。只要一使劲便不由自主地 摔倒,更无法拔背挺身。他跟尚云祥学了一段时间后,浑身上下总觉得不顺,一 举一动都变得困难,像小孩似地重新学走路,后來慢慢地走路的姿势起了变化, 和尚云祥很像,温温吞吞的非常散漫,此时行拳便有了一种空空松松的自然感, 对于《形意五行拳图說》与李仲轩老师所教拳架的不同问题,可能是尚云祥根据 每个学生的基础,纠偏扶正,所教的侧重点有别。
当时形意拳的五行拳、十二形拳都印了书,在武馆里公开传授,要个别秘传的是“熊鹰合形",据說連五行拳也是脱胎于它,是形意拳最古老的架势。唐维祿教 过他熊鹰合形,是一个擒拿动作:双手运动幅度很大,学了很久也未得究竟。尚 云祥便說要教他熊鹰合形,一示范他发现和五行拳里的劈拳没什么兩样,尚云祥 解释說:“劈拳就是一起一伏,用躯干打劈拳就是熊鹰合形了。"然后垂着手在 院子里走了一圈,身上并不見有什么起伏。尚云祥.又說:“不但要用躯干,还 要用躯干里面打劈拳。"李仲轩老师回忆当年学艺,对于尚云祥"要練功,不要 練拳"的话印象最深。去上海谋生前向尚云祥告辞时,对尚云祥說怕以后忙起來 没有时间練拳了,而且所住的群居环境練拳多有不便。尚云祥嘱咐他:“你要学 会在脑子里練拳,得闲时稍一比划,功夫就上身了。"
李仲轩老师晚年一直靠给西单商店守夜谋生。在 1998 冬天因为商店里煤爐漏气, 从而煤气中毒,一度全身瘫痪,口不能言,医院诊断是大脑萎缩。他那时被运回 门头沟的老屋里待死,然而四个月后竟然可以下床行走,语言和神志都恢復了清 晰,只是从此体质明显地虚弱。但作为一个 72 岁的老人能有如此的恢復力,不 能不是一个奇迹。他說这要感谢尚云祥、唐维祿兩位师父在年轻时给了他一个好 的身体底子。他刚能下床时,我去看他。他告诉我,尚云祥的剑法从不外露,其实造诣极深,有时以剑來教拳。因为練拳不开悟的话,練到一定程度就練不下去 了,尚云祥就让学生从剑法里找感悟。为了說明这一道理,李仲轩老师当时扶着 桌子站立,让我拿一根筷子刺他。不管我从任何方向刺去,他总能用他手里的筷 子点在我的腕子上,后來忘了他是病人,我刺札的动作越來越快,但不管有多快 他还是能打中我的手腕,而且他的动作还是慢慢的。我问他这以慢打快是什么缘 故,他說这就是形意拳走中门、占中路的道理。
我向李仲轩老师学武术的时间只有一年,甚至連十二形尚未学会。以后正如他先 前所料,我对拳术的热忱不久便退了,以学习工作为借口而荒废了。我尽我所知 介绍的尚云祥教授法,其实只是尚式形意的片麟趾爪。李仲轩老师今年已经 85 岁了,不知何时便会谢世,我很希望他能收下一个真正习武的学生,保留住尚式 形意的一份武学遗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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