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下问答

作者：高树山
月下问答

高树山

清风徐徐。朗月悬天。师端坐弄箫，其声悠悠然，似银光轻撒，如流水潺潺，天机朗彻，了无纤尘……

箫声止,见徒众演武毕,皆垂手立于侧,乃问:“尔等习武经年，诸艺尽得。然可知武学极致否？”

甲答：“南拳北腿，无所不能，极致也。”
师曰：“非也。南拳北腿，各有所长，亦各有所短。适于己者乃善。盖天下拳械之多，难以尽数，焉能学尽？况艺多难精。故，非也。”

乙答：“内外两家，无所不通，极致否？”

师曰：“内外两家，犹赴远之水路两途，虽终至无二，而舟车异，岂可同乘？况一舟或一车足矣，又何必尽备？或为人前演示，尚可尽其妙，若及本能，非内即外。观世上内外家同修者，其内家拳械多为内家拳路、外家练法之杂种，不足尚也。故亦非也。”

丙答：“桃李满门，著作等身，可否？”

师曰：“非也。桃李满门，旧称教师爷，即以授武谋生者。教师爷有二：一为精于一门一派，如商家之专营店，二为集诸门诸艺于一身，如商家之杂货店。即便前者，也必于门中诸艺大多通晓否则如而等之形意拳，仅三体势、五行拳，若设场授徒以谋生，数日授毕，学者散去，何以为生？况其为聚学员计、为教学计，诸多杂务缠身，必费去诸多心力与时日，而误其修为。尔知素以‘延年益寿’著称之太极拳，其教师爷短寿者不乏其人。故，教师爷之修为未必尽善。观古今大家，未必弟子三千，而定为大修炼家。修炼之余，著书立说，择人而授，使薪火不绝。如此方为功行圆满。功是修行，行是作为。若仅为衣食之资而授武著书，则只有福报，无功无德。故，亦非也。”
丁答：“绝顶高手，一剑封喉，可否？”

师曰：“一剑封喉，固是高手。然终日思谋攻与防，看人看喉，见人如仇，岂非病乎？须知武非凶残，更非仇杀。武之真者，情也。万物皆有情，道心始备。这次第，怎一‘杀’字了得？非也，非也！
戊曰：“能杀一切人，不杀一切人，可否？”

师曰：“能杀一切人，功技之极也；不杀一切人，慈悲之心也，甚是难得。然杀心尚存，惜未归真。故，亦非也。”

众拜曰：“弟子无知，乞师垂训。”

师曰：“寂然不动，感尔遂通。”

众惑。

师云：“昔付青主论书曰‘期于如此而能如此者，工也；不期如此而能如此者，天也。’天者，自然之谓也。老子曰：‘人法地，地法天，天法道，道法自然。’武穆《九要论》曰：‘不期然而然，莫之至而至。’文武两途，其道则一。形意门祖李络能，于不见不闻中遇人偷袭，将彼击出尚不自知，故人称‘神拳’即此。”

众问：“何以至之？”

师曰：“手中无剑，心中无尘。”

丁问：“手中无剑，何以用之？”

答曰：“手中无剑，若心中有剑，则草木竹石，何物非剑？然此只武之上者；心中无尘，方能入道。”
戊问：“何为尘？”

答曰：“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即尘，喜、怒、忧、思、悲、恐、惊亦尘，功名富贵即尘，生死荣辱亦尘，拳尘剑亦尘，徒尘师亦尘。是故：心即剑，剑亦尘，心中无剑始无尘，无心方能得全真。”
戊问：“何谓全真？”

答曰：“全真者，全其本真也。本真即本来之真，与生俱来，自身俱足，不假外求；求亦不得，得亦非真。非全真无以致极。”

戊问：“何以全真？”

答曰：“无极上道可全真。”

丁问：“何为无极上道？”

答曰：“无极上道，源自太和，元君亲授，玄天道成。传法大千，示图修真，玄之又玄，众妙之门。概而言之，无极者，道也，其意有三：一曰道之本体……二曰道之用体……三曰道之境体……。三体俱足，不离乎中，中者有二……中中之道，性命双修。是为无极上道。”

甲问：“若此，尚修武技否？”

师曰：“练武入道，习拳归禅，乃入家门。至此，武者，道之动也。他人观之，并无甚异，习者心中，自然不同。”

乙问：“如何不同？”

答曰：“大易老庄古三玄，金刚大乘久入尘。万法归一一归处，道证先天佛达岸。”

丁问：“究竟如何？”

师曰：“如人饮水，冷暖自知。佛曰：‘不可说，不可说。’”

众默然，良久，戊恍然，乃伏地拜曰：“谢师恩。”

师问：“何以故？”

对曰：“迷时人练拳，悟时拳练人。万法归真后，大千等闲身。”

师曰：“善。”

丙大惑：“若此，吾等所习太极八卦————”
师微笑，抬手，众弟子循指仰望：明月如盘，朗照大千……